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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丕司马】一则志怪传奇

两晋多异事,是以自《博物志》到《搜神记》,志怪笔记颇多,但这则故事大约因语及帝王家事,不见于任何一册,今且将其大致录下:

 

正始年间,太傅司马懿与发妻张春华的情分已大致消磨殆尽,司马懿日常起居多在姬妾室中,张春华因此前省病一事,也并不愿多问,这一日却见次子司马昭匆匆回府,面有怒色,径来见她:“阿母可知,阿父在外置了一外室?如今朝野上下,已然议论纷纷了!”

春华对此事亦有耳闻,见司马昭十分气愤,便答允晚间去劝诫一番。

至晚间,春华整理了服饰妆容,恭肃请见主君,夫妻做至如今,也只剩下这点微薄的体面,她到底不能随心任性:“置室于外,到底有失郎君身份。府中诸姬相处和睦,良家女郎愿为主君分忧,后宅自无二话。”

司马懿却冷笑道:“不过一寻常女郎,如何得夫人这般看重?”

春华吃了一惊,不知哪句话触怒了他,却因与司马懿早已相看两厌,不屑自辩,默然离去;待次日司马师与司马昭兄弟二人同来请安,春华如实说了晚间情状,又道:“他对那女郎种种维护与往日不同,倒是不能不查探一番了。”

 

师昭二子对那外室早有好奇,不过碍于父亲威严不便多问,得了母亲这话,二人旋即动身往此前探得的院落潜去,司马师已预先购置了毗邻处的屋舍,兄弟二人便借着墙内林木遮掩,在墙头悄悄窥视:

司马懿来此处向来是不用太傅车驾的,独身一人提着一只食盒便推门入舍,司马昭见状,心下不屑,想那女郎大约并非良家子,为人姬妾迎接主君的礼数也不知,不知是怎样一副祸水模样,才得阿父如此纵容。

而这偏僻院落窗疏墙薄,并不能隔绝多少声音,想来阿父对这外室的用心,也十分有限。

兄弟二人凝神去听,却只听得司马懿说带了葡萄与蜜酿来,又简略说了些朝野琐事,却不闻那女郎有言语回应,过了片晌,只又听见司马懿唤婢女来,给女郎去取几卷新书。

司马昭忍不住咋舌:“阿兄可听真切了?莫非阿父说话,那外室竟在自己看书不成?这可真是闻所未闻!”

司马师面沉如水,心下却有了些猜想,只等着见着外室真容再作定夺。

 

这一等便到了月至中天,见婢女开始在庭院中布置赏月的瓜果,司马昭一边抱怨着回去要让元姬给他捶腿,一边翘首盼着那女郎踏出屋舍。

却也不知是何等美人,配得上司马氏三人的月下一观。

可他到底是失望了,帷幔后走出来的女郎不施粉黛,容貌寻常,司马昭正要长叹一声,那女郎却似有所感,目光泠泠地朝墙头望了过来,竟有几分戏谑的柔和笑意。

兄弟二人狼狈地爬下墙头匆匆赶回家中,司马昭几次欲张口向兄长询问,见司马师面色凛然,便只好把话咽了回去。

 

家中灯火通明,春华卸了衣妆,只等着二子回来说与她见闻,可司马师言词简略,只是劝阿母宽心,那外室不值得阿母劳神。

司马昭虽觉得有几分怪异,但想及所见女郎容貌,已经记不真切了,但着实称不上是个美人,便点头附和了兄长话语,且将那外室大大贬薄了一番。

春华心下愈发纳罕,待天将明时司马懿归家,她径去了前院,问道:“既然不过寻常女郎,郎君如何讳莫如深?”

孰料司马懿勃然变色,厉声斥责道:“唆使我儿窥探父踪,是谁家的教养!”

春华气得浑身颤抖:“若非主君行事惹人口舌,何至于使妻儿忧心!”

二人吵得不可开交,直到师昭二子披衣冲进正房长跪不起,司马懿方拂袖离去。

 

司马氏连日家宅不宁,到底入了已经嫁入荀家的女郎耳中,便是景王文王的同母妹妹,日后称南阳公主那位。

南阳挂念母兄,心道后宅事阿兄到底有所不便,她是已婚妇人,却正好可去登门拜访一番,便唤人备了一副低调的车驾,向那外室的院落递了拜帖。

她站在那低矮的院落门口,见院中老槐亭亭,令质可嘉,她的二位兄长守至深夜才见上一面的人隔着斑驳的木门对她说话,声音清和温润:“夫人止步,这不是你的身份当来的地方。”

南阳立在原地,怔怔然泪如雨下。

纵使容貌声口全无相似,可旁人兴许不识得,阿父如何认不出?

门中人叹了口气,换了称呼:“阿女为谁而哭?”

南阳哽咽道:“我哭的是先帝。”

门中人却道:“可我非先帝。”

 

帝王神魂万世不朽,怎会为了人世间一点缥缈的挂念转世成一个女子?

只有最后得了他眷顾埋骨的那座山因他生了精魄,感念于怀,见他有些缠绵不去的因果,便来为他寻访一番。

司马太傅向来是不信鬼神的,让他无法抵挡的是如见故人。

忧来思君不敢忘,十余年也不算太长。

山中所生的精魄并非常年得供养的鬼神,因此在人间也不过短短数月的时间,足够逐渐老去的太傅偷得浮生一隅,去怀想关于那座山和那个人的事。

而因这一点痴缠化形的山中精魄直至消散,也并未向司马懿询问当年的旧事。

人或许老来多健忘,可群山都记得呢,许多年前,年轻的公子和身边人打马看尽洛阳花,和风将他们的笑语吹彻山间:

 

夷与齐,采薇北邙;吾与子,埋骨首阳。

 

南阳走出陋巷,她身后的屋舍院墙低矮,古槐森森,宛然是多年不见人迹的模样。

而此后司马懿也再未曾来过此处,众人绝口不提此事,南阳每每想起,都几乎疑心是黄粱一梦。

直到嘉平年间,司马师的随侍行色匆匆地来向她传递一个消息:“太傅择定了大归之地,两位公子都劝不得太傅回心转意。”

南阳微微地笑起来,似是不经意又似是笃定:“不过是首阳山。”

“遂了阿父心愿吧。”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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